墨尘

“先生当真要走？”

 

洛云与梅长苏面对面坐着，两人之间却好像隔了层层迷雾，别说猜测对方心中所想，便是连脸上的情绪也难以分辨，洛云心中犯嘀咕，宗主不去苏宅，不愿寄居客栈，此时又说要搬离这里，这心思当真叫人费解。

 

“是啊，洛云。”梅长苏抱着双臂靠在软垫上，面色如常地望着这个自己看着成长起来的下属，“叨扰你这么些时日，到底是我的唐突了。”

 

“洛云惶恐，宗主这是哪里话。”不自觉的就用了之前的旧称，梅长苏算是他的救命恩人，为师为主了那许多年，如今听到这样的话，他真是惶恐折了自己的寿数。

 

“宗主的事情办完了？”初时见过一面后，梅长苏并未差遣他，也没听过最近金陵城中有什么大动静，尽管这不是他该插言的地方，洛云仍旧有些好奇，不自觉便问了出来。

 

梅长苏幽幽地摇了摇头，轻微到几不可查的叹息，又想起了那日与萧景琰的会面，嘴角牵扯出一丝无奈的笑，“只是搬去崇元坊罢了。”

 

崇元坊？没听说除了长郅坊的苏宅，宗主在金陵还有其他宅子啊，而且崇元坊那个地方……算是金陵城中的黄金地段了，住得也都是诸侯王爷，与禁宫仅有一墙之隔，平素禁军巡防极其严密。

 

宗主不是说要悄悄的吗？如此堂而皇之的搬到禁军大统领蒙挚的眼皮子底下去，难道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？洛云冥思苦想，心里掂量着自己这月余的行动，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啊。

 

洛云没有问，现在的梅宗主总说，梅长苏是一个任谁也无法掌控的人，他的心思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揣度的，若是今后有机会再次相遇，听他调遣便是，无需多想。

 

洛云离开后，梅长苏示意甄平坐到身边来，皱着眉头，轻声叹息，“我总觉得这件事情并不简单。”

 

甄平垂着头，眼观鼻鼻观心，并不答话。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答话绝对是个死，一定会被眼前这位心情不好又孩子心性的苏先生整得面上无光、体无完肤。

 

“咦？”久久不见甄平答话的梅长苏也是一愣，侧头看向身边坐的笔直的下属，意味深长道：“你也变聪明了。”幽洞洞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精光，随后向门外大喊：“飞流，甄平哥哥说要陪你玩游戏。”

 

甄平脸上顿时滑下三道黑线，这这这……

 

林氏宗祠中，萧景琰素冠白衣，死死盯着林殊的牌位发呆，正午的阳光从厚重的窗棂中打进来，失去了原有的光耀夺目，只剩下一层淡淡的光晕，映射出空气里浮动的香灰尘埃。

 

每逢寒食，萧景琰都会悄然到这里，祭拜林氏一门，偶尔他也会因为想念小殊趁夜过来陪陪他。只是现在，萧景琰的眼神中竟然透出些许迷茫和困惑。

 

若是梅长苏还活着，那这林殊的牌位？

 

他必然是不愿意入世的，更不想让人知道林殊还活在世间，只是……萧景琰定了定神，毅然决然的向着林燮的牌位拜了三拜后，走上前去，从袖中掏出一方丝绢，再次将林殊的牌位掩盖。

 

大步走出林祠，萧景琰只觉得连日来的愁苦和困顿皆烟消云散，浑身上下又充满了年少之时叱咤风云的雄风豪气，明媚的阳光为他的素衣镀上一层金边，英锐之气，无人可挡。

 

两辆马车停在一座宅子的门前，甄平看了看列战英留下的地标，确定了就是这处院子，才开口，“先生，咱们到了。”

 

“飞流呢？”梅长苏没有马上下车，任凭这两辆气派非凡的马车将道路堵死，语出竟是再找自家那个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护卫。

 

“应该已经把这里逛完了吧。”甄平颇有些无奈的答道。

 

“叫他们将东西都搬进去吧。”

 

甄平扶着梅长苏下了马车，抬眼便看到了宅子大门上挂的匾额。

 

梅园。

 

没有落款，梅长苏却一眼看出了这是萧景琰的笔迹，凌厉的笔锋流露着帝王霸气，却在收尾之时有些许犹豫，平白糟蹋了这两个字的神韵，梅长苏不甚满意的摇了摇头，心中却浮上某种不明不白的困恼。

 

这绝对不是萧景琰能选出来的地方，梅长苏瞅着眼前栋宇连云，泉石幽曲，亭舍雅致，建构之精美绝非一个武人所及之境界，不由得心中暗笑，想起了某个平素里诗酒风雅的浪荡公子哥。

 

“先生，”甄平的话打断了梅长苏的胡思乱想，“劫持拓跋翎的盗匪查出来了……”甄平话没说完，就被梅长苏一个手势截下了，“算了，怎么样都无所谓。”

 

梅长苏凝视着不远处气势恢宏的梁王宫，眯起了眼睛细细打量良久，脸上表情莫测，若是他所料不错……梅长苏不再往下想，强行打断了自己异于常人的强烈好奇心。

 

远处琉璃金瓦五脊殿的映衬下，宅院主楼仿若四重飞檐，一眼望去，大逆不道的罪名足以扣实。

 

这怎么看起来，也是自己被人诓骗了吧？

 

正在勤政殿中处理政事的萧景琰毫无征兆的打了个喷嚏，一旁侍候的高湛连忙抖开披风，却被年轻的帝王制止了，萧景琰揉着有些发痒的鼻头，若有所思……